【生命的玩笑】




急診室就像醫院裡的戰場,每個醫護人員都蓄勢待發,準備迎接突如其來的挑戰。

今天早上,大哥還幸災樂禍地對我說:「永旭,節哀順變吧!你不入地獄誰入地獄。」

想到他那欠扁的模樣,我就一肚子火。哼!我不應該畏懼的,因為我已經當了四個月的實習醫生,很多事都會做,打針、換點滴、抽血、量血壓、寫病歷、借X光片……

可是有一種莫名的恐懼始終壓在我心頭,說是焦躁吧!又好像是飲酒過後的宿醉。果然,急診室給人的壓迫感,就像長期宿醉所產生的痛苦。

今天晚上住院醫師、護士和我,在呼喊聲、吆喝聲、推車聲、救護車聲,以及匆促的腳步聲中忙得不可開交。陣陣的汗臭味,加上濃濃的藥水味,把我熏得暈頭轉向。

從下午五點到晚上十點,一共處理了十七個患者。傷勢較輕微的都已經出院,只剩下三個因急性腸胃炎開刀、一個中風的老先生,和一個車禍骨折的患者還留在ICU觀察。

十點過後,因為沒有傷者再送進來,所以住院醫師先回到休息室。我和值班的護士守在護理站待命。

這時,『EMERGENCY』的電話響起,我快速拿起話筒:「這裡是急診部!好的,我知道了!馬上送過來。」

我驚慌地對護士說:「去通知住院醫師,有急診病患!」

救護車將一名年輕的女子送來,她叫做許雅音,二十七歲,被男朋友發現在房間內割腕自殺。

躺在推車上的病患臉色蒼白如紙,而且直冒冷汗。左手腕上是怵目驚心的刀痕,血如湧泉般不止,被劃破的纖細皮膚露出模糊的血肉。

「生命指數呢?」住院醫生問護士。

「因為失血過量,呼吸和脈搏都相當微弱。」

「已經傷到動脈!方醫生,立刻施行大動脈止血。」

「是!」

經過一夜的折騰,總算把許雅音的性命搶救回來,我和住院醫師一走出手術室,等在門外的男子趕忙上前詢問。

汗流浹背的住院醫師把手術用口罩脫掉,沉著而冷靜地說:「已經沒有生命危險,而且肚子裡的胎兒也保住了。」

「什麼?小音懷孕了!」男子因為震驚,不由得往後倒退了一步。

住院醫生單刀直入的說:「是的,才三個月大。今後必須住院觀察。」

我最討厭碰上自殺的患者!醫生是救命的工作,所以我無法忍受拿生命開玩笑的人。而且這次還牽扯到未婚媽媽,看來那對戀人的考驗才正要開始……

在急診部的護理站有個黑板,上面寫滿患者病情控制的進度,以及將轉送的科別,另外還在下方寫上負責主治的醫生。通常如果一個名字被擦掉,表示我們又完成一個病例。

看見我負責的病患,竟然是昨晚那個自殺的女子,我微微皺起了眉。既然已經拼命把她救活,我下定決心一定要好好開導她。

住院醫師和我到加護病房時,有兩個人挨在許雅音的病床邊。我猜想應該是她的父母親,看樣子是在勸她不要再做傻事。

她們倆老一見到住院醫師,連忙起身必恭必敬地道謝:「醫生,真是謝謝你。」

「不會,這是我應該做的。以後就由方醫師負責照顧許小姐。」住院醫師立刻向家屬介紹站在一旁的我。

「哇!這麼年輕就當上醫師,真是了不起。」他們以讚許的目光注視著我。

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,習慣被住院醫生呼來喚去,和護士小姐的差別待遇,突然被稱讚還真不習慣。

晚上我正在辦公室的電腦前打我的病歷表,打著打著就趴在桌上睡著。不知道睡了多久,有一個人拍著我的背說:「方醫生,不好了,快點起來!那個割腕自殺的許小姐不見了。」

我睜開惺忪的睡眼,不情願地跟著護士一起出去尋找失蹤的病患。

「頂樓找過沒有?」我想她大概會再尋短。

護士急忙應道:「還沒耶!」

「我先上去看看,麻煩妳們通知醫院的心理輔導師和家屬。」

搭電梯到醫院的頂樓,果然發現許雅音。

「妳站在那裡幹麻?很危險的!」我瞪大眼睛喊了一句。

她聽到我的聲音,錯愕地轉過身來,放聲大叫:「你不要過來,否則我就要跳下去。」

天啊!又不是在演連續劇,別跟我來這套!可是我想她既然有勇氣用刀子把手腕割得那麼深,從醫院跳下去只需要0.4秒的時間,她應該不會恐懼,所以我不能眼睜睜看我的病人死掉。

「冷靜一點!有事情我們坐下來慢慢商量。」在這種危急時刻,我只能好言相勸。

她用近乎歇斯底里的聲音哭喊:「為什麼要救我?讓我死掉算了!」

「不能,醫生不能見死不救!」

「生命是我的,為什麼我不可以自殺?」

我耐著性子對她說:「不,妳錯了!現在妳的身體裡還孕育著一個小生命,所以妳沒有資格說生命是妳的,這樣太自私。」

她沒好氣地回我一句:「我本來就沒有打算把孩子生下來!」

聽到她這番話,我無法再壓抑心中滿腔的怒火,毫不遲疑地說:「妳知道妳被送到醫院的時候情況有多危急嗎?當我們發現妳還懷孕時,都覺得胎兒應該保不住,可是檢查才曉得,那個頑強的小生命卻安然無恙……Baby都靠自己的求生意志活下來,所以請妳不要放棄他好嗎?」

終於,醫院的心理輔導師和許雅音的男友趕來了。

「小音,我想過了!我不會再說分手的話,把孩子生下來吧!我們一起撫養他長大。」她似乎被男友的一番真情告白所打動,願意乖乖跟我們回病房。

打過鎮靜劑之後,她疲倦地睡著了。看著她男友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,我拍拍他的肩膀說:「她不能再受到刺激,否則還會發生類似的事。」

她男友微弱的點點頭,感激地向我行一個屈膝禮。我希望這對加護病房裡的歡喜冤家,能夠彼此信任以及相互扶持來戰勝愛情的考驗。

許雅音出院一個禮拜後,我收到她和男友的結婚喜帖。上面還寫著感謝我的話語,我心裡好生歡喜,忍不住對大哥炫燿。

他噗嗤一聲笑了出來:「瞧你樂得哩!又不是你要結婚。」

我不服氣的反駁:「我開導病患讓她有求生的意志,現在她終於可以得到幸福,我當然很開心啊!」

就在我的記憶快要被忙碌的急診室工作沖淡的晚上……

「方醫師,過來一下!」我經過護理站時,被護士小瑜叫住。

她把蘋果日報遞過來,一臉不可思議的問:「這上面報導的是不是一個月前鬧過自殺的病患跟她男朋友?」。

「我看看!」我連忙接過報紙。

斗大的標題映入眼簾-『新婚夫妻 歐洲蜜月 纜車翻覆意外死亡』……

是巧合吧!我不斷催眠自己,試圖找一個合理的解釋。

小瑜語重心長的說:「唉,我們費了好大的勁才挽回兩條生命,真是沒想到……」

也許是造化弄人,即使通過愛情的考驗,他們還是無法逃離命運的捉弄。我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到醫師休息室,趴在桌上讓整個臉埋進手臂裡。

「今天你不用值班,可以回去休息。」住院醫師對我莞爾,從容地說道。

「謝謝,我先回去了。」我小聲地應了一句,收拾背包步出休息室。

爸爸同樣是死於意外,當時也許是因為我年紀還小,所以對死亡的恐懼依然很模糊,而且我和媽媽、妹妹都無法參加爸爸的葬禮,因此我沒有受到太大的衝擊。不過最可悲的是,我連爸爸的容貌都記不清楚。

『生命』的意義為何?我開始思索這個問題……過去總是以為死亡離我很遙遠,沒想到它正一步步向我逼近。

醫院的自動門一開,無情的雨水便打在我臉上,我側身把傘打開,一股寒意向我襲來。夏夜的驟雨沖散了悶熱的空氣,滂沱不止的大雨像是為逝去的生命哀悼。




待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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